我看你瞎到什么时候

志怪见闻录其三:枉死的新娘

齐朝的婚俗依从秦汉以来的旧例,新郎黄昏迎亲,新人夜晚成婚。

 

这是乾元四年十月的一天黄昏,汲州修武县的曹翁夫妻十分开心,今日正是他们的长女成婚的日子。

 

为了避免被村民拦车讨要礼物,曹翁没有选用婚车送亲,特意借了一匹马给女儿骑。

 

新郎握住新娘的手,扶着她上马,然后骑上自己的马,在前面开路,新娘的弟弟和几个新娘亲属骑上驴,跟在后面护送。

 

走至中途,新郎依照礼俗,率先策马归家准备。

 

突变总在毫无预兆的时候发生。

 

草丛中突然窜出两个蒙面人,一人跨上新娘所乘的马,拍击马臀,骏马受惊,向前奔驰。

 

新娘的亲属们下意识想骑驴去追,没想到误中路上的陷阱,未过一刻,就变成了驴跌人伤的景象。

 

另一个蒙面人跨上藏在树后的骏马,策马跟上先前的蒙面人。

 

膝盖大腿都受了重伤的新娘弟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:“阿姊!!”

 

那天晚上,整个村子都是火把的亮光和曹翁一家以及新郎一家的呼喊声。

 

次日凌晨,学堂的大门如往常般被开启,睡眼惺忪的弟子打了个哈欠,目光下移,看到了白雪中有一抹鲜红。

 

向前移步查看,当即目瞪口呆,这是一名全身染血的赤裸女子!

 

弟子大叫着去找老师的时候,其他夜宿学堂的弟子也被吵醒,纷纷走出学堂,然后全部被狠狠惊吓到。

 

有胆大的弟子脱下毡袍盖在女子身上,想去探女子的鼻息,惊醒了女子。

 

女子秀丽的眸子中满是惊恐,口中不断发出“呃呃呃”的声音,那个弟子探头看了一下女子的嘴。

 

瞬时被吓得后退数步:女子的舌头被割掉了,鲜血染红了女子的口腔。

 

学堂的老师走了出来,也看到了女子,老师微微眯眼,说出了一番比女子更让人惊恐的话:“孔夫子曾说,恐怖妖孽多生于深山怪林,木石之怪叫夔魍魉,水之怪叫龙罔象,土之怪叫羵羊。这个肯定是山精野魅,用石头杀了她!”

 

看同学都依言拿起了石头,那个弟子连忙挡在女子身前,拼命摇头:“老师!她是人!不要伤害她!”

 

老师皱眉,挥手让两个弟子拉走他,女子死死攥着他衣袍下摆的手,也被打掉。

 

那个女子最终被活活砸死在雪地中。

 

等到天亮,那个老师和他的弟子们终于发现女子确实是人类。

 

路过的村民前去报案,曹翁一家跟着县令一起前去。

 

尽管浑身血肉模糊,但曹翁夫妻还是认出了女子的身份,正是他们失踪的长女。

 

老年丧女的刺激,使曹翁妻子当场气绝而亡。

 

县令卢峰勃然大怒,下令收押学堂的所有人,并收殓母女二人。

 

这桩血腥又愚蠢的大案,不但震惊了整个河南道,还惊动了朝廷。

 

天子下诏命大理寺少卿朴健宇前往汲州彻查此案,并且为了以防万一,让徐伊景一同前往。

 

※※※

 

义庄

 

李世真忍不住抓住徐伊景的胳膊,她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胳膊因为阴气而冒出的鸡皮疙瘩。

 

徐伊景由她抓着,带着几乎是贴在自己身上的李世真走进义庄。

 

徐伊景揭开白布,端详了一番曹氏已经被擦净的脸。

 

李世真不禁叹息:“美佳人竟遭此横祸。”

 

徐伊景抬头对金作家说道:“验尸吧。”

 

金作家点头,洗净双手,焚了香后,开始检查新娘遗体。

 

趁着金作家验尸的功夫,徐伊景走到朴健宇身边,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少年:“你是新郎?”

 

少年摇头:“我是那个学堂的弟子。”

 

卢峰补充道:“他就是那个给新娘披衣服的孩子,他自愿献出染血的衣袍作为本案证据。”

 

因为查到他没有帮忙杀人,而且企图救人,卢峰当日就释放了他。

 

不过十一、二岁的少年用衣袖拭泪,看起来对于没能救下新娘,他很难过。

 

朴健宇心下一软,悲悯道:“真是个善良的孩子。”

 

李世真悄悄踢了他一脚,朴健宇不得不止住余下的话。

 

虽然徐、朴都年长李世真十岁,但由于三人都是出自勋贵世家,注定也是要相识的。

 

要不是徐伊景拜师后,就跟着师傅云游四方,照理李世真幼时认识朴健宇的时候,也应该见到徐伊景,但两人的相识偏偏就是晚了数年。

 

金作家的一声惊呼蓦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,徐伊景和李世真走到金作家身边,询问怎么了。

 

金作家示意她们弯腰,此时她们正站在遗体的脚边,金作家正是检查到遗体下体时,发出了惊呼。

 

男人们都有些好奇,但在被金作家重重一瞪后,打消了去查看的念头。

 

遗体的下体同其他部位一样,都已经被义庄仆妇擦净,所以下体的惨烈伤口完全呈现在她们眼前。

 

阴部被类似尖刀的利刃割了十数道伤口,有些地方甚至被剜掉了皮肉,本应血红色的血肉都因为遗体的硬化变成了深褐色。

 

李世真不忍直视,差点落泪:“那些混蛋不但强暴了她,还这么对她。”

 

徐伊景倒是见怪不怪,淡淡道:“她没有被强暴。”

 

看李世真转过头,她继续道:“她的阴部没有皮肉外翻之类的被强暴的痕迹。”

 

李世真皱眉:“单纯虐杀?”

 

徐伊景站直身子,对卢峰说道:“带我们去死者家。”

 

※※※

 

接连丧女丧妻,让曹翁备受打击,虚弱的他根本不能起身,只能让新娘弟弟迎接官府的人。

 

徐伊景看了一眼跪在火盆旁,痛哭流涕的男子,在观察到他身上穿的是齐衰(丈夫为妻子服丧所穿)丧服后,她询问新娘弟弟,男子是否就是新郎。

 

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,她不动声色地听了一会儿男子的哭声,眉头微微挑起。

 

徐伊景转头对朴健宇说:“现在去看看那个砸死人的老师。”

 

朴健宇不解:“我们才刚......”

 

对上徐伊景的眸子后,朴健宇咽了未完的话,让卢峰带他们去监狱。

 

临走前,李世真突然转头看了一眼新郎,眼珠快速转了一下。

 

※※※

 

看那个愚蠢老师有气无力地坐在枯草上,朴健宇心生怒意,用马鞭狠抽牢门,铁质的牢门发生响亮声音吓得那个老师浑身一震。

 

朴健宇喝道:“装什么死!滚过来!”

 

那个老师立马膝爬到他们面前,徐伊景问道:“我听说你中过秀才,但你却连人和精怪都没分清时,就贸然指挥你的弟子杀人,真是鲁莽得让人惊疑。”

 

那个老师连连磕头:“小人生性胆小,看到那个血人,当场就吓蒙了,才会胡言胡为的,小人真的并非有意!”

 

李世真道:“吓蒙了,还能说出那么有条理的话?”

 

那个老师依然在磕头求饶,徐伊景遂道:“我们先回去。”

 

※※※

 

“什么?!你怀疑韩璜(新郎)?为什么?”回来后,还没喝上茶,朴健宇就差点被徐伊景的这个推测砸晕。

 

徐伊景慢悠悠道:“《韩非子》和《论衡》有一则相同的案例,上面曾说:凡人于其亲爱也,知危而忧,临死而惧,已死而哀。但我刚才听了韩璜的哭声,没有哀伤,倒是有很多恐惧和不安。而且卢县令和我们说,在曹氏被掳走的时候,韩璜还没到自己家,之后也被原定计划,晚了两刻才到家。”

 

“但韩璜也解释了,他的马中了陷阱,伤了腿,所以他只能牵着马徒步走回来。你的推测真是毫无没道理,韩璜怎么可能杀曹氏!”

 

李世真不解:“为什么不可能?至亲者为杀人者的,向来不少。”

 

朴健宇噎了一下,随即说道:“首先,曹氏是他的未婚妻,他根本没理由在成婚当日掳走曹氏;其次,韩璜是出了名的待人温和孝顺,更因此被举为孝廉(和科举一样的举官制度),孝廉复试在即,他又何必杀人自毁前程?”

 

李世真有些惊讶:“他还是孝廉呢。”

 

徐伊景不屑道:“名声要是能当品行的话,王莽就不会篡汉了。”

 

朴健宇正欲争辩,徐伊景已经转身带着李世真向外走去。

 

朴健宇连忙问她们去哪儿,结果被两人无视。

 

※※※

 

在新娘的屋里转悠了两圈,李世真更加下定决心要给徐伊景的卧房添几样富有生气的装饰,免得好好一间卧房,看起来一点人气都没有。

 

另一边,徐伊景正在询问新娘弟弟,新娘最近三个月来,可有什么异样。

 

新娘弟弟回想了一下,回答道:“两月前,姊姊和姊夫一家去一趟邻县,回来后,姊姊就三番四次和爹娘说,想要退婚,后来姊夫劝了几次,姊姊就不再说了。”

 

正巧李世真此时走了出来,手上还拿着一个臂钏。

 

李世真询问新娘弟弟:“这是你姊姊的?”

 

新娘弟弟摇头,李世真又问:“那是韩璜送你姊姊的吗?”

 

说到这话时,李世真的轻蔑溢于言表,凭着李世真的家世,金钏和玉钏,她都不放在眼里,更别说这种鎏金的。

 

要是韩璜真的送这么低廉的臂钏给未婚妻,李世真对他肯定会愈加厌恶。

 

见新娘弟弟犹豫不答,徐伊景接过臂钏,细细端详,在看到一个篆刻印记时,徐伊景眸子微微张大,转头对李世真说道:“看来我们要去一趟邻县了。”

 

※※※

 

两日后

 

听到马蹄声,金作家等人马上迎了出来,没曾想会看到争吵的两人。

 

“李世真,你不要无理取闹行吗?”徐伊景看起来很是无奈。

 

“我无理取闹?!你都快用色诱了!还说我无理取闹!”这样愤怒的李世真可能连李府众人都没见过。

 

朴健宇脱口而问:“阿徐你色诱谁了?!”

 

徐伊景叹了一口气:“你们不要听她夸大其词。”

 

入府后,两人和他们说了去邻县所发生的事情。

 

当时徐伊景看到的印记,是邻县娼寮的特有印记。

 

娼寮是最忌讳偷窃的,所以购置的每一样饰物都会篆刻每间娼寮和所在州县的信息,方便追踪。

 

两人到邻县后,询问了首饰铺子的掌柜,得知这是一家暗娼娼寮的印记。

 

两人女扮男装进了那家娼寮,本来徐伊景不同意李世真一起去,但抵不过李世真的磨人功夫。

 

李世真只有十五岁,面嫩个矮,那些娼女只当她是个漂亮孩子,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到了徐伊景身上。

 

美貌和金钱,总是收买人的利器,不论男女,徐伊景很快就知道了两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事。

 

韩璜人不符名,其实是娼寮的常客,但他很聪明地只选了暗娼,导致连他父母都不知此事。

 

两个月前,曹氏因故和韩璜一家来到邻县,结果无意中看到鬼鬼祟祟的韩璜,跟上去后,才知道韩璜的真面目。

 

韩璜当时正拿着相好娼女送他的臂钏,在娼寮门口碰到未婚妻,羞恼可想而知,当即拽着曹氏离开娼寮。

 

因为很少看到如此秀美的抓奸对象,所以娼寮的人都记忆深刻。

 

李世真咬牙切齿地打断叙述,指着徐伊景,问金作家:“我只想知道,为什么她出入娼寮,那么熟稔?!”

 

徐伊景的脸有些黑:“李世真,我年少时跟着我师傅去各地查案,其中就包括娼寮,你能不能别乱想。”

 

李世真闻此,面色稍霁。

 

※※※

 

李世真皱眉看着徐伊景手上乱动的乾坤袋,问道:“这个动物真的管用?”

 

“灵不灵,试试就知道。”说着,徐伊景解开乾坤袋,一只似猴非猴的东西从中窜了出来,身子也渐渐变大。

 

灵猴一看到地上的两具遗体,就冲到遗体跟前,分别对着两具遗体的鼻子处又吹又吸。

 

渐渐地,曹氏母女的遗体脸部泛起了红晕,曹氏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也都消失了,肌肤光洁如玉。

 

约莫半个时辰后,母女俩先后坐了起来,对望之后,相拥而泣。

 

就在此时,灵猴就像一阵疾风,消失在众人眼前。

 

金作家给母女俩把了脉,惊叹道:“真神奇,不但外伤没了,一切内疾也都消失了。”

 

李世真问徐伊景:“那只灵猴到底是什么?”

 

“读过搜神记吗?”李世真点头,徐伊景又道:“里面有一则郭璞救马的故事。”

 

李世真恍然大悟:“那是同一只灵猴!”

 

听徐伊景解释后,李世真才知道那灵猴的来历。

 

灵猴生于上古,对人无害,且可令已死之人或物伤痕内疾尽愈地复生。

 

相传帝舜病危时,曾到处搜找灵猴,可惜连一点踪迹都找不到,最终病死苍梧。

 

回汲州的次日,徐伊景测算到灵猴的踪迹,便派人按照搜神记上的方法抓捕灵猴,并用能微缩万物的乾坤袋囚住灵猴。

 

灵猴有复生死物的本能,只要把它放到死物面前,不论种族,不论数量,它都会施法复生。

 

被复生的曹氏休息了一会儿后,跟她们细细说了凶案的因果始末。

 

当日拉走曹氏后,韩璜生怕曹氏一怒之下,说出自己狎妓的事情。

 

他刚刚被举荐为孝廉,要是被爆出了狎妓的事情,不但会被取消孝廉资格,还会在履历上记上一笔。

 

于是韩璜又是痛哭流涕,又是赌咒发誓地祈求她的原谅,曹氏心软,拿走了臂钏,告诉他,自己会毁去臂钏,告诫他,不许再犯。

 

但曹氏没想到,韩璜居然在成婚之日,伙同恶友把自己掳走,企图奸杀灭口。

 

韩璜懦弱,根本不敢奸淫,要不是被同伙威慑住,他说不定会当场放了曹氏。

 

而他的同伙,在他心中,虐杀曹氏的欲望远超奸淫曹氏,曹氏数不清,自己被割了多少刀。

 

晕晕沉沉之间,曹氏听到韩璜祈求同伙,不要直接杀了曹氏,他不想背上了杀人同伙的罪名。

 

同伙就把赤裸的曹氏扔在雪地里,想着活活冻死曹氏。

 

割了曹氏的舌头,一方面是想曹氏尽快死亡,另一方面也怕曹氏说出不利于他们的话。

 

不想曹氏命不该绝,居然撑到了被人所救,还让她认出了韩璜的同伙。

 

韩璜的同伙正是那个看似无知愚蠢的学堂老师。

 

他看到曹氏居然没死,为了以绝后患,就故意说曹氏是妖孽,带着弟子砸死了曹氏。

 

在任何国家的律法下,无知情况下犯下的罪,都会从轻处罚。

 

此人中过秀才,才智和对于律例的熟悉程度,自然不差。

 

但他们没想到,曹氏居然没毁掉臂钏,而且三四百年才出现一次的灵猴,竟然也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地。

 

卢峰凭着人证物证,做出了初判:尽管曹氏复生,但仍以杀人案判处:韩璜斩首,周贺剐刑,其余参与砸石杀人者,每人判鞭笞一百记。

 

判书到了刺史手里后,刺史批示:依从原判。

 

施刑完毕后,五名弟子被活活打死。

 

初判下达的第十日,卢峰得到了刑部对于韩周判刑的批示:二人剐刑。

 

韩周二人早被复活的曹氏吓得半死,再加上他们全身的经脉都被不知名人士震断了,只能乖乖等死。

 

※※※

 

到达修武县的二十日后,一行人总算可以启程回京。

 

其中有个插曲,那个帮曹氏披袍的少年,朴健宇很喜欢他的良善,便将他一起带回了燕都,打算以朴家的名义,送这个孩子入国子寺。

 

临走前,少年下马跑到曹氏面前,摘下颈下玉环,交给曹氏,脸红道:“我很喜欢姊姊,我长大后可以娶姊姊吗?”

 

比少年大五岁,还孑然一身的金元卓张大了嘴巴,手指颤抖地指着少年:“他!!!!!”

 

金作家怜悯地握住他的手:“冷静。”

 

曹氏脸红地握住玉环,低声应了一声。

 

少年俊秀的眉宇亮了起来,牵住曹氏的手,拿出袖袋中的庚帖:“我今年十三岁,姊姊十七岁,我十六岁可以来娶姊姊吗?”

 

打开庚帖,曹氏这才知道少年名叫裴澹。

 

曹氏笑道:“我等你三年。”

 

李世真捂住心口:“他比我小三岁,居然就已经定下娘子了。”

 

徐伊景见状,露出近似于讥笑的笑容,惹得李世真发怒。

 

“徐伊景!你有没有心!”“对你没有。”“你!”

 

“作家,我的心好痛!”“阿卓,冷静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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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件案子,志怪笔记里并没有破,新娘也没有复活,特别惨。

最后那部分,除了有我对自己厌男症的拯救,还有那个时代的特性。

魏晋至唐朝的人,是完全不在意身体贞操的这回事的,不要说你是受害者,就算是通奸被和离,年轻男子娶回家当正室的也多的是,而且很多男子是初婚。

那个时候的志怪小说,不推崇野合(不论什么种族),就是喜欢和人妻偷情,而且往往生了孩子,也没事。

和各种种族美人野合走上人生巅峰(屌丝人生),是明清志怪小说的流行,魏晋唐朝对于这种没兴趣。

由于对身体贞操和性爱的无所谓,那个时候的双修性爱也是无所谓,不用负责,也不会破坏修行。

唐朝志怪小说的天帝是偷了前一个天帝的龙,骑着登仙的,完全没有苦行僧(摊手)。

另外,想问一下,是想看老徐和李世真中途双修开车,但是事后不负责,还是不开车(我反正无所谓)

你们想看be还是h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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